曹参沿袭萧何的方法来治理国家,这并非一定是最好的治理方式,只是当时的形势让他不得不如此。汉高祖刚刚去世,太后吕雉在朝堂上把持大权,汉惠帝性格懦弱,无法振作。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不沿袭旧法,又能怎么做呢?鲁国的两位儒生曾说:“礼乐制度需要百年之后才能兴起。”这句话在汉惠帝时期说,倒是比较合适。当年周公制定礼仪制度的时候,流言蜚语尚未平息,东方边境还未安定,商朝旧部和奄国也没有被彻底消灭,根本没有时间顾及礼乐制度。曹参没有周公那样的德行,却处在这样的时代,如果想要纠正国家初创时的失误,去改变一代的典章制度,只会让人心惶惶,祸乱也会随之而起。《易经》中《益》卦的初九爻辞说:“利于大有作为,至为吉祥,没有灾祸。”只有先做到吉祥,才能避免灾祸,这里的“利”并非表面上的利益。如果上面的风气不正,下面又急于求成,想要达到吉祥的局面是很难的。
整饬国家大法、端正基本纲纪、安定君主、治理百姓、移风易俗,这些事情有根本,有细枝末节,有本质,也有外在形式。确立国家的纲纪,拨乱反正,让人们明白上下的区别、吉凶的准则,这是根本。修饰外在的形式,使其完备并符合规范,这是细枝末节。细枝末节的东西,不是一天就能积累起来的。外在的形式,也不是从一个方面就能修饰好的。预先确立并且一天都不能迟缓的,是事物的本质。等待合适的时机,相互因袭并加以完善的,是事物的外在形式。
在汉高祖时期,时机并不成熟,鲁国两位儒生的说法是错误的。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奠定根本,后来的人就没有凭借,人心和风俗就会被禁锢在简略、随意的状态中,等上百年,民俗只会变得更加浅薄。即使有想要改变的志向,也没有实现的条件,即便有君主支持,也没有得力的臣子辅佐。所以到了汉武帝时期,也仅仅得到董仲舒那些并不完善的主张,像公孙弘这样歪曲学术、迎合世俗的人反而得到重用,国家也就难以有所作为。这就是汉高祖没有及早重视、两位儒生没有出来辅佐的过错。
汉惠帝和曹参时期,沿袭旧法是不得不为之事。当时周朝的文化遗风还在,六国的遗老也有不少在世,本可以和他们一起修订萧何制定的法律、叔孙通拟定的礼仪,参考夏、商、周三代的制度进行折衷,为后世树立典范。然而,太后吕雉凶狠强悍,权奸势力嚣张,朝廷内部即将发生祸乱。如果此时对制度进行大幅度的更改,没多久就会引发内乱,很可能会有人把制度的变革当作祸乱的根源,天下人也会把修订制度当作需要警惕的事情。这样做的弊端就是,儒家的诗书之道被破坏,世俗的学问只求容身,人心逐渐萎靡,伦理道德日益败坏,社会风气也会越来越浅薄,这是必然的结果。
唉!方孝孺死后,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几乎断绝,而汉朝还能有贾谊、董仲舒、臧固、王绾这些人,在一定程度上保存古代的道德传统,这难道不是曹参沿袭旧法、培养人才的功劳吗?所以说,只有曹参在当时的情况下沿袭旧法是合适的,这是顺应时代的选择。在这之前的汉高祖时期,应当注重奠定制度的本质;在这之后的汉文帝、汉景帝时期,则必须致力于完善制度的外在形式,这都是时代的要求。鲁国的两位儒生傲慢不出,汉文帝、汉景帝谦逊礼让却没有及时行动,他们都违背了时代的需求,也不符合治国的道理。
俗话说:“英明的君主治理国家,依靠的是四方的藩属。”这可以说是治理国家、保卫邦国的最高准则了。《尚书》中说:“夏代之所以兴盛,是因为诸侯竞相修德。”这里的“竞”是指在德行上相互比拼,而不是在军事上竞争。《诗经》里讲:“都城及其周围千里之地,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。”这是百姓生活的地方,不是军队聚集的场所。《易经》中《萃》卦的卦象说:“整治兵器,以防备意外情况。”《萃》卦的四五爻是阳爻,象征文德,其他四阴爻分布在上下,象征武功。靠近九五阳爻的是文德,将象征武功的阴爻屏退在外,这就体现了以文治为主、武功为辅,并且时刻防备意外的思想。
汉朝在南北军聚集了强大的兵力,把军队部署在天子身边,本是为了增强王室的力量、巩固京城的防御、防备意外情况。然而,天子怎么可能亲自率领这些军队呢?必然要委托他人。但人是很难让人完全信任的,于是就委托给外戚或者宦官,认为他们亲近自己,不会有什么问题。结果吕禄掌握北军,吕产掌握南军,吕后死后,他们还带兵守卫宫殿,妄图肆意妄为,刘家的天下差点就被吕氏篡夺。后来窦氏、梁氏、何进与宦官轮流掌握兵权,随意诛杀大臣,威胁天子,宫廷内外鲜血不断。即便在没有发生祸乱的时候,君主的废立、国家大事的处置,也都完全听命于大将军,丞相就像大将军的属官一样。如果军权不掌握在这些人手中,三公九卿在朝堂上依据公正的言论进行商议,又有谁敢肆意妄为呢?天下的百姓分散在各地,本可以听从天子的指挥。军队是用来保卫边疆、听从统帅命令的,如今却部署在天子身边,反而可能被人控制。周勃侥幸成功夺取军权,窦武却不幸失败,君主在上面如同多余的摆设,无法掌控局面,这实在是太危险了。
唐朝在天宝之前,没有在京城附近安排掌握禁军的人,所以铲除张易之、张昌宗兄弟以及武氏家族的势力,就像捆绑雏鸟一样容易。即便有人说唐朝此时军事力量不够强大,但安禄山、史思明叛乱后,很快就被平定了。唐德宗贞元以后,鱼朝恩、吐突承璀、王守澄、刘季述等人倚仗手中的兵权飞扬跋扈,他们废立君主、弑杀皇帝,就像吹掉干枯的树叶、摇晃枯萎的树枝一样容易。他们所依靠的,难道不正是天子原本想要聚集起来增强自身力量的军队吗?到了五代时期,郭威在前面夺取政权,赵匡胤在后面取而代之,他们都没有离开京城,天下就改朝换代了。探究用来抵御夷狄、铲除盗贼的方法,其实并不依靠这些聚集在京城的军队。可见,天子没有真正掌控军队,只是聚集军队交给别人,引发祸乱罢了。
边疆的防备不加以修缮,州郡的物资储备不足,却在朝堂附近炫耀武力,舍弃德行,只想着展示军威,放弃谋略,一味地炫耀勇猛,天子想要征服天下,难道是靠左右挥舞长矛大戟,就能震慑远方,让别人畏惧吗?只有把军队部署在边疆,依靠四方的藩属来守卫国家,外戚和宦官才无法染指军权,他们既没有利益可图,也没有威风可耍,还会害怕天下人在背后议论,不敢有所图谋。即便有叛逆的臣子突然起兵叛乱,各方势力也会相互牵制,最终叛乱还是会失败。推而广之,舜、禹舞动干戚,三苗就归顺了,这也是因为他们不与天下人在武力上竞争,凭借德行和威望自然就能让四方归服,道理都是一样的。唉!在王室附近聚集军队,让天下百姓为转运物资而疲惫不堪,这样做只会招来祸乱,无法挽救国家的危亡,这难道不是统治天下的人应当深刻吸取的教训吗?